禪行者

北京駐點時，我常常上一個胡同裡喝台灣人煮的咖啡，有天咖啡館沒開，我站在門口張望，忽然有位美國人來搭訕，原來是旁邊的設計公司的老闆。

他問我從哪裡來，我說台灣，他表示了解地笑說：Yes, the other country（我知道，是另外那個國家）。

連外國人都知道九二共識的內涵，就是中國有兩個，一個在中國大陸，一個在台灣，為什麼台灣人自己卻不知道呢？馬總統要求以中華民國總統身分會見習近平時，為什麼那些平常只會嘲笑馬總統的人不敢叫好呢？

雖然不敢叫好，他們卻提出要凍結台獨黨綱了。不管馬英九最後見不見習近平，至少我們光明正大地提出了這個條件，條件由我們決定，並不是由對方決定。更不是由不相關的美國決定。

見不見習近平不是重點，怎樣實踐九二共識、一點一滴建構九二共識的內涵，才是重點。

（寫於6月21日北京駐點期間）

在駐點短短兩個月，對一些城市留下印象後，現在忽然想到寫一些對中華人民共和國這個地方的一些不成理論的想法。但要知道，這不是嚴謹的學術論文，更加不是不受時空與個人觀點限制的真理，不要把這些印象當成「對，這就是中共」，或「對，中國就是無可藥救」之類的斷見。

十年前在上海生活的人，現在再到上海，會對上海的飛速變化感到不可思議。上海是大陸現代化的一個縮影，過去西方世界用一百年、甚至兩百年達到的發展成果，大陸用短短三十年辦到了。我曾讀過，18世紀的巴黎街道非常髒亂噁心，家家戶戶都把家裡的糞尿倒到街上，因為家裡沒有現代才有的馬桶。

中國，不是只有當代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而是世界上唯一一個經歷五千年歷史而從未斷絕的真正古文明的延續。這個國家，有過亂世，有過治世，有過分裂，有過統一，但從未從歷史上消失，為什麼？

那是因為，中國有永遠超越時代的智慧。例如，中國在宋朝就已使用紙幣，可以透過印刷術讓全中國的讀書人都能透過讀書中舉，進而推翻貴族封建制度，讓人才可以超越階級的藩籬。

中國在明代已有可以航行全世界的航海技術，並繪製了精準到嚇人的世界地圖。

中國，曾有過好幾代是受異族統治，但並未使他的歷史與文明斷絕，相反地，異族的統治往往還帶來制度改革與社會經濟的進步。例如，元代全面使用紙幣，實行一種西方世界到20世紀才懂得的貨幣制度－金本位制（元代是銀本位制），也把這種文明帶到歐洲。清代，改革了明代以米糧納稅的制度。

中華人民共和國，這個很多台灣人一聽到就想咒罵的「國家」，是全世界唯一一個沒有破產、反而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的共產國家。

統一也好，獨立也好，那都不是可以強求的。首先，我們應該揚棄那種「受害者」的情結，台灣的處境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造成的，台灣的處境是自己造成的。而如果我們繼續這種情結，我們只會愈來愈落後，因為，我們一心專注在對抗中華人民共和國，忘記了自己的發展。

別人的強大，並不自動構成我們的弱小。是我們自己自願成為受害者，所以才成為受害者。

世界上很多民族追求民族獨立，獨立之後戰亂不止。世界上有更多國家在發展的道路上迷失方向，至今還在內戰或飢餓的地獄。

台灣應該自立自強，包括考慮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合作這個選項。

《黑皮膚，白面具》這本後殖民主義大家法農的名著，點出被殖民者對殖民者的心理嚮往，使得被殖民者在獨立後，對政府失望，而對殖民者認同的扭曲心理。

今天讀《百年仰望》一書，文中有一篇是胡為真寫他的父親胡宗南。胡宗南是毛澤東視為對共產黨的最有威脅力的兩位國民黨將軍之一。胡將軍以國家興亡為己任，恨不能戰死沙場的精神，令人景仰。

很多人不敢回顧中國近代史，似乎認為那是一頁醜陋的歷史，甚至希望與中華民國切割，甚至與日本或美國認同。但是，不要忘記，曾被美國殖民的菲律賓，從比台灣發達的地位陷入經濟政治泥淖，美國一力支持建國的以色列，至今令中東地區以巴衝突無法索解。更不用說非洲、中南美洲的前殖民地，很多至今仍是內戰頻仍、飢貧交迫。

有關殖民主義對被殖民地造成的種種政治、經濟與心理各層面後患，後殖民主義做了很多深入的探討。由此來看，台灣在脫離殖民後，所達成的成就，可說十分了不起。但是，觀察當今台灣社會的仇恨敵對心理，令人憂心台灣會不會走上其他被殖民國家獨立後的「殖民鄉愁」陷阱？

光復後，台灣人無不歡欣鼓舞迎接國民政府，隨後卻因日本的現代化與中國的破敗產生反差，在心理上對殖民國產生嚮往，對國民政府產生失望。

由這個角度觀察，二二八事件是一個悲劇，卻不是一個特例。

前來接收台灣的四十四軍衣衫不整、軍紀散漫，這是國民政府當初的一個嚴重失策。然而，怎會犯下這樣的失策？卻有其不得不然的歷史背景。

胡宗南率領的部隊是國民政府最精銳的戰力，他也是最後一位撤守來台的高級將領。一向以服從為最高原則的胡宗南，在內戰最後階段，曾對蔣中正要求其從秦嶺分兵護衛重慶的指令有些遲疑，因為戰線拉太長，絕非勝利的戰略。但是，他仍然接受了命令，忍痛讓他的部屬弟兄傷亡慘重。

八年抗戰，光憑窮困且軍備落後的國民政府是打不贏的。但是我們打贏了，這是外交與國防各方面的奇蹟，我們保衛了祖國，贏得了國際間的尊重。

惜戰爭時的兄弟，到了打贏時卻各有盤算。二次戰後，西方國家與蘇聯簽署了雅爾達密約，出賣了我國。於是，中共在蘇聯扶持下壯大，而美國派來的調停使者同情共產黨。同時，獲得扶持的共產黨慷國家之慨，把土地分給農民，贏得廣大農民的心。

在這種緊急軍情下，國民政府如何能夠派出精銳部隊來接收台灣？

二二八這一頁歷史，應該載入史冊，讓每個國民都以史為鑑。但是，卻不應該定為國定假日，讓國民每年為此「慶祝」；因為，傷痛應該修復它，而不是每年揭開它，讓它永難復原。

古今中外，從沒有一個節日是為了紀念殺戮，猶太人慘死希特勒手下、日本南京大屠殺，這些都沒有變成國定假日，英國人也不會把送國王上斷頭台那一天定為節日。

我們不再慶祝光復，卻慶祝二二八，這反映的是哪種心情？